文/张曙光
中国现在有许多事情很难以常理度之。上个月，漳州古雷PX项目又一次发生特大爆炸，似乎再一次证明了厦门人的先见之明。
事情缘由还是8年前。2007年5月下旬，许多厦门市民接到了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。短信的内容是：“翔鹭集团合资已在海沧区动工投资（苯）项目，这种巨毒化工品一旦生产，意味着厦门全岛放了一颗原子弹……我们要生活、我们要健康！国际组织规定这类项目要在距离城市100公里以外，我们厦门距此项目才16公里啊！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……”这条消息很快在市民中传播，引起当地社会的震动。众多市民以散步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同意见。

据专家介绍，PX，即对二甲苯，属于芳烃的一种，是化工生产中非常重要的原料之一。据《全球化学品统一分类和标签制度》和《危险化学品名录》，包括美国、澳大利亚在内的很多国家，PX都不属于危险化学品。欧盟把PX列为“有害品”，原因是只有当人体吸入过量PX时，对眼睛及上呼吸道有刺激作用，可能出现急性中毒反应。PX项目安全生产工艺非常成熟，迄今为止，世界各国的PX装置均未发生过造成重大环境影响的安全事故。如日本横滨NPRC炼厂PX装置与居民区只隔一条高速公路，新加坡裕廊岛埃克森美孚炼厂37万吨 /年PX装置离新加坡本岛居民区2.6公里，美国休斯顿PX装置距城区也仅有1.2公里。

虽然在厦门PX事件中，企业、官方和专业人士都一再解释PX项目完全不是民众想象得那么可怕，那条在厦门散步事件前广为流传的短信完全是危言耸听，但事态并没有按官方和企业、专家们预想的方向发展。不但如此，后来全国各地又出现了多起民众抗议PX项目落地的事件。在化工界人士看来，民众对抗PX项目事件实在是不可思议。在化学工业中，比PX更加有毒有害的危险化工产品成千上万，中国民众怎么居然会对这个“性情相对温和”的化工产品视如洪水猛兽？至于“这类化工项目要建设在距离城市100公里以外”，更是毫无常识的说法，现在中国除了大西北的荒漠地区，哪里还能找得到方圆100公里没有城市的地方？

由于PX是我国必需的化工原料，不自己生产就得大量进口，所以有媒体称，从政府到行业，整个国家机器都在为PX项目做公关。但是民众就是这么“不靠谱”，你越是讲科学，他就越不信科学。没有办法，原本落地厦门的PX项目只好移居漳州古雷。

可事件的离奇就在这里。一向性情温和的PX项目在中国一反常态，屡造祸端。就在官员拍胸脯保证PX项目安全没有问题时，移居漳州古雷的PX项目爆炸了，而且还不是一次。其他全国各地的PX项目也接二连三地出事，不是着火就是爆炸。厦门人不靠谱的事情被另一个更不靠谱的事情证明是靠谱的。这就像黄大仙的算命一样，没有科学道理的传言居然被证实了。

这就给政府和行业出了道难题。讲科学的被事实证明是不靠谱的，而不讲科学的传言反而被事实证明靠谱。如果这类事情多起来岂不乱套了？

其实，这里有个逻辑关系错位的问题。在中国，PX本身是一个概念；政府和行业力推的PX项目是另一个概念；而民众理解的PX项目又是一个概念。PX概念，诚如政府和行业所言，并不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化工产品，只要严格按生产工艺、操作流程生产，确实不会对附近的居民产生不良影响。而政府和行业力推的PX项目概念，也正是民众心中极不靠谱、极容易出事的概念。实际上民众的激烈反应来自于对政府和企业项目管理能力的担心，这是第二个概念的核心。据报道，漳州古雷PX项目第一次爆炸，就是因为一条尚未投用的加氢裂化管线在测试压力时“发生焊缝开裂闪燃”。而古雷PX项目中的管线有1300多公里长，焊缝达几十万个甚至上百万个，那么，企业有没有保证每一个焊缝百分之百合格的质量管理能力？这才是问题的关键。而事实证明民众的担心完全不是多余，这才有了民众理解的PX项目概念，一个将PX项目妖魔化的概念。

但由于官方与民众争论的不是一个概念，官方讲的是第一个概念，民众担心的是第二个概念，从民众口中表述出来的是第三个概念，所以争来争去，鸡同鸭讲，谁也说不服谁。因此，千万不要一味地指责中国民众科学素质低，是低劣的政府监督水平和企业管理水平毁了民众对科学的信心。要消除民众对PX项目的顾虑，就应该从第二个概念做起，从政府监督到企业管理，环评、施工、竣工、生产，每一个环节都管理到位，让民众放心。有让人放心的管理，才能有让人放心的企业，才能有民众的“不信谣”。